开元二十八年。长安城郊,秋收医馆。

用厚厚的棉布垫着隔热,章敛捏着药罐的盖子将其打开看了看。嗯,还要一会儿。他于是小心地把盖子又合上,重新执起旁边的大蒲扇,往罐子下方小火炉熊熊燃烧着的边口里,有节律地扇动着。

听到“嘎吱”的门响,知是小徒弟从镇上卖菜的早市回来了,他头也不抬地道:“你收拾收拾,今天咱们上城里去。”

“好耶!今天带我吃什么好吃的呀?”鹿鸣涧特别高兴,麻利地打了水浣手,喜滋滋地大声道,“师父,今天是你收我一周年啦,我还道你忘了呢!”

“我还真忘了……”对上徒弟晶亮的圆眼睛,章敛略显尴尬地捋了下脸旁一绺垂发上的花形银饰,朝徒弟笑道,“是为师接了个任务,去刘员外家,上门出诊。他们包车包吃,你个馋猫定得跟来蹭顿贵的。”

“啊,好。”鹿鸣涧听闻师父真的忘了有点失望,又隐隐对刘员外家的饭桌期待起来,小脸一垮,露出一丝肉痛,“可我刚采买了好多食材!排骨、小鸡、鱼啊虾的……本来想中午给师父做顿大餐的,这下一放,等要吃时又不新鲜了。”

章敛忙找补道:“没事,咱家不差这点钱。若结束得早,晚上我带你上夜市去,就去长安城最大、最贵的酒楼,今天敞开了肚皮吃,为师直接管饱!”

鹿鸣涧悻悻嘀咕:“倒也不用非得最贵的……都跟师父一年了,我还是很不习惯您这浪费鬼转世的做派。”

“嗨呀,又不是天天如此。”章敛振振有词宽慰着小徒弟,“既然今日值得纪念,偶尔破费一下讨个吉利,才显得郑重嘛。都说‘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’,你也要多跟我出去见见世面。”

鹿鸣涧好哄,觉得师父讲得十分有道理,立时开心道:“好哦!谢谢师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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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西市,华灯初上。

鹿鸣涧率先跳出轿子,回头扶着师父缓缓迈下而站定。

刘员外家的管事一路步行,随着载师徒二人的轿辇,直至将其送至这“周记酒楼”门前,又与章敛礼尚往来了几句、做足了工夫,方作揖告辞,挥手招呼着车夫们一同离去。

此时立于人潮汹涌的宽敞大街,鹿鸣涧抬头一望,愕然地攥紧了自己袖口:这居然是酒楼?!

她这十足的乡下小土包子,虽已随着章敛进过城数次,却是第一遭来到这内城最繁华的街区,哪里见过这目测至少三四层的大酒楼,每一层还都足有数人高。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,可见这酒楼大概是一年到头都张灯结彩、装饰堂皇的,实在太过恢弘富丽。

“走。”

章敛招呼徒弟一声,便当先踱进了酒楼。鹿鸣涧赶紧跟上。

在二楼一靠窗处坐定,章敛神色自若,行云流水般点了好多菜,然后吩咐小二看茶。

这店小二年纪很轻,约莫比鹿鸣涧大不了几岁,估计也是个新来的,肩上虽也像模像样搭着条毛巾,但“公子”、“大爷”地一顿混叫,收了章敛给的打赏,登时高兴得眉开眼笑,点头哈腰地一溜烟去倒茶水了。

刚被嘴甜的小二叫了“小姐”,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,鹿鸣涧兴奋得脸庞红扑扑的。此时见小二走远,她如梦初醒,才升起一丝犹疑:“师父,会不会吃不完啊?”